一拳过后,曾川退了半步,沈寰却退了三步。血涌到嗓子,生生又咽了回去。她瞪大了眼,看见曾川含笑拂去肩头的袖箭,那支箭似乎只是挂在了他的衣服上,丝毫没有一点入肉的迹象。
“你是靠这个杀人,我明白了。”他站稳,相距七步,越发显出泰山压顶的气势,“你的箭很快,也很准,可惜内力还差少许,不过在你这个年纪能有如此修为,也算难得。”
沈寰说不出话,如果张口,先于语言而出的会是一口鲜血。看来良泽说得不错,这人内功精深,浑身肌肉收放自如,可以阻挡住任何利刃。她满面踌躇,曾川便不再给她机会,双拳挥来,拳风将她牢牢笼罩,每一记都旨在压制她的右臂。她应接不暇,手指按在箭上,根本无力掷出。
所幸脚下还能闪避,她用尽全力,身子猛地向后掠去,十分狼狈的跳出对方拳风之外。
“放我下来。”顾承绝然道,“没有我,兴许你还能逃出去。”
都到了这个时候,他还是不忘让自己活,可是没有他,她又岂能独活?
她笑容惨淡,望向曾川,“看来今天,我要死在你手里了。”
“是你太托大,我也不想占你便宜。你放下他,全力应对,我们再决高下。”
她黯然颔首,也只有这样了。转过头,仔仔细细的看着顾承,“纯钧,我又要食言了,还是不得不抛下你。”
她声音极尽动容凄婉,可顾承却看得极清,她眼里分明划过一丝狡黠的笑,嘴角牵动,口中蓦然有一道银光闪烁。
那个“你”字才刚说完,她倏尔回首,双臂一动未动,身子也似钉在了地上,只有一道劲风自脸颊而起,疾飞至曾川面门,直入两道枯眉之间那一点柔软无力的所在。
曾川双目圆睁,霎时间眼里写满不可思议!但眉心的剧痛那么真实,却是半分做不得假。
“你,你怎么知道,我……”他身子矮了下去,“你的手臂没有动过,手指也没有,你的……”
他摸向中招的疼痛位置,摸到的竟然是一枚绣花针的针尾,针身早已没入他的脑门。
“你是用……用……不可能,莫非你真的会杀人无形?不会的,我不信,天下间真有这样的功夫?”
曾川跌坐在地,只剩下最后一丝气,勉强提着,只为等她一句答案。
沈寰轻慢的笑了一声,缓步上前,“我是个刺客,杀人不留痕迹是我擅长的事。袖箭太大,不如绣花针小巧。双手太显眼,容易被人辖制。我用的是舌头,那里是身上最柔软的地方,可是力道却惊人。于唇齿间杀人,岂不是真应了那句,杀人无形!”
曾川恍然,双目迷离一刻,终于慢慢沉寂下来。
他死了,她浑身一松,再也耐不住,一口血喷涌而出,咬着牙之际,不忘宽慰身后心疼到发颤的人,“不要紧,放心好了,我死不了。”
擦擦染血的嘴角和下巴,她得意的笑笑,“这招够不够漂亮?灵动子上最精深的杀人手法,我终于练成了。只是可惜啊,我受了伤,十步开外也用不了这招,更加对付不了铺天盖地的箭阵。”
她说着回首,身后五十步开外站着一排弯弓瞄准他们的羽林军。这些人不是无声无息到来,而是在她和曾川对峙时就已整装列阵,所以她无力阻挡,更加无力逃开。
看着城墙上迎风站立的人,朱衣金冠,一改昔日寒酸,隐隐已有了几分睥睨天下的气势。她不禁纵声笑出来,“我沈寰何德何能,擒我一人,竟然引得天子亲至。”
皇帝俯视她,眸光冷冽,“你已是天字第一号钦犯,朕亲自前来就是为看看,你的功夫是否有传闻中说的那么神乎其神,能不能躲得过如此箭阵。”
如果是从前,当是易如反掌。可惜眼下她没有这个能力了,即便在皇帝说话的当口默念了几遍六字大明咒,气血依然汹涌难平。她歉然的笑了笑,回首道,“纯钧,我还是没能成功,白白拖累了你。”
顾承只关心她的内伤,怕她难捱,柔声安慰,“坐下罢,能舒服一点。有什么要紧呢,反正我们还是在一起。不过先说好,等下可不许替我挡箭。”
他寻到她的手,然后握紧,心中恬淡,唯有一丝遗憾,“不知道咱们儿子是像你多些,还是像我多些?你的心愿是满足了,可还欠我一个闺女,下辈子记得一定要兑现。还有,下辈子记得要听我的话。”
她笑着点头,乖乖的坐了下来,“一定,下辈子我还要做女人,做个真真正正贤惠温柔的女人,陪着你夫唱妇随。”
箭在弦上,皇帝身畔的指挥使抬起了手臂,甫要挥下,突然一声长啸由远及近,倏忽便至耳畔,“皇长子在此,不怕死的就放箭好了。”
蒋钊单人单骑,奔至近前,高高举起手臂,擎住一个襁褓间的婴孩。孩子凄厉大哭,声音响彻旷野,一时间震得人心头大乱。
一辆马车随后追赶而至,车还没停稳,一个妇人已跌跌撞撞滚落下来,她顾不得起身,哀声疾呼,“别伤我的孩子。”
“你到底还是没放过这个无辜稚子。”顾承叹息,有些许惆怅,“未必有用,皇上不见得还在乎他,倒是这世上,从此又多了一个伤心绝望的女人,和母亲。”
然而羽林军不是这么想,皇长子三个字大抵还是有些威慑力。指挥使的手臂颓然垂下,惶恐的看着身旁的皇帝,踯躅道,“皇上,这……这怕是有些难办,臣等还是先救下皇长子为上,钦犯过后再行追捕亦不迟。”
皇帝斜睨着他,冷哼道,“皇长子?随便找一个婴儿就敢冒充朕的孩子,你怎知真假?朕没下令赦免钦犯,放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