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腹上不巧留了一点笔洗中的水,留下印痕,宿抚余光瞥见,不禁失笑。
他并未看到应承安原先写了什么,但看这寝宫中并无消遣之物,也知他百无聊赖,因而将带来的膏蟹与他一道分食后,不待补骨脂发作便起身离去。
应承安坐在桂树下,手中端着一盏微热的姜茶,近乎迷惑地看了宿抚离去的背影一会儿,齿尖咬了咬茶杯边沿,苦恼地把剩下的茶底喝尽,带着一手膏蟹的味道躺到了床上。
越梅臣被宿抚撵回雁探司给忙得焦头烂额的户凭分忧,临走前对自己带来的几个雁探千叮万嘱,一定不要让应承安离开视线,因此他回到卧房后雁探和禁卫彼此对视了一眼,一个身材魁梧的禁卫熟练地撬开窗扉窜上了房梁。
却不曾想含元宫中房舍年久失修,房梁上堆了一层指节厚的灰,刚一落上去那灰就被一脚踢下房梁,落得四处都是,还将他熏得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,暴露了自己的位置。
应承安不通武艺,禁卫对上他时便稍稍失了谨慎,这一下失手猝不及防,单膝跪在房梁上僵硬了片刻,方才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,探头出去观察应承安。
只见锦被裹着一团人形,大约是背对着他,透过床幔只能看到一点乌黑,是发髻颜色,好似没听见他这一番响动。
禁卫情不自禁地出了口气,再看满房梁的灰尘,便不太想挪动,于是无声地在原处盘膝坐下,解下腰上佩刀横放在膝头,微微侧过身去,用余光盯住了应承安。
片刻后那团锦被动了下,探出一只手往放在床头的衣物上摸了片刻,抓来一物,复又缩入被中。
禁卫狐疑地盯了一会儿,发现他再没有多余动作,只有锦被颤个不停,活似忍受莫大痛苦,不由将佩刀夹在身侧,起身向床头挪了一段,犹豫地摸着刀柄,不知是该跳下去查看,还是转身出去禀告上官。
应承安将装有补骨脂的香囊一并带出了兴都宫,此时毒发峻烈,身边无人,杂念丛生,精疲力尽地攥住了那一枚香囊,手臂便脱力地从床头滑下,香囊滚向床角,与他只有许尺之遥,却无力将它取来。
应承安挣命似的咬了下牙,强自睁开眼望着夹在角落中的香囊,酸胀不堪的手臂微微动了下,颓然地横在了床边。
禁卫下定决心,夹着佩刀从房梁上跃下,抬手扣住床幔,沉声唤道:“怀义王?”
应承安此时神智昏沉,并没有意识到他在叫自己,只任由肢体无力地散开,仰面倒在床上,从喉咙底滚出了一声极轻的喘息。
禁卫连唤了他数声,仍未得到答复,心生不安,道了句“得罪”,便要掀开床幔查看。
然而他刚撩起帘幔一角,就被去而复返的宿抚叫住,道:“你且下去,退避三丈。”
宿抚手中提着一壶酒,眉眼间笑意吟吟,显然心情极佳。
禁卫与他见礼,迟疑了一下,将刚才看到的情形禀告给皇帝,才躬身退下,走出门正要转述宿抚的吩咐,一抬头望见满院的书画珍奇和摆在正中间的精致沙盘,忍不住磕绊了一下。
“陛下命我等暂且退避,”他神游天外似的说,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满院糙汉没一个能解新君讨好心上人的心思,纷纷摇头,胡乱猜测道:“可能是宫里摆不下了。”
宿抚撵走禁卫后并未掀开床幔,他在床边稍站了片刻,无动于衷地看着应承安挣扎至脱力,死过一般仰倒,才闭了一下眼,转身从窗楹间取下桂花,阖严门扉,解衣登床,照例将他玩弄了一遭。
应承安酸胀无力,反抗不得,只哽咽似的喘息,汗珠与水混在一处落下,浇得皮肉湿透。
天色微暗时宿抚才起身唤人取热水来,将两人身上粘腻打理干净,更换新衣,不由分说地揽着应承安的腰把他哄出了房门。
书画珍奇已经被收进了空置的厢房,眼下还摆在院中的只有那副沙盘,夕阳相照,平添肃杀之气。
应承安视线落在那上面,迟缓地分辨出是宿抚原先摆在书房中的沙盘,眼睫微微颤了下,又疲惫地挪了开,低声问:“陛下究竟……何意?”
他的嗓音有些沙哑,听起来透着倦怠,偏生诱人,宿抚撑住他肩背往桂树下走,餍足道:“唯独国与志,重于承安。”
他一指沙盘,意气风发地说:“愿以江山太平奉承安。”
应承安目光在沙盘上停留了片刻,不解地问:“我与江山之间,为何要多一个你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