诸事已安排了下去。
裴山在江夏诸将的帮衬下忙着接管城防,李成和于肚儿已经动身去了江边。司马无忌思量再三,向裴山借了两千民丁,筹措了好些器具,方才领兵出了城。封进主动请缨,带着一帮衙役,也从裴山那借了五百民丁,开始搜检排查全城民户。
烽阳铁旅全副披挂开到了城外,甲士倚着战马,长槊担肩,整齐的席地而坐。除了战马不时打个响鼻,六千铠马甲骑,竟无丁点声响,军容肃杀,蔚为雄壮。
反观王营,这千五露头的军阵,扎在铁旅侧翼,两下一对比,说是乱蓬蓬的鸡窝也不为过了。
三五一堆窃窃私语,一本正经评议谁上过的小娘皮最可人。八九成群嬉皮笑脸,互学方言,穷闹腾瞎开心。更多的人则是百无聊赖,晒着太阳昏昏欲睡。
风雨将至,各有各的缘法罢!
司马白仍是没有进城。
他始终就站在城门前,白眸中不时掠起幽光,默默看着民丁收敛尸首,有百姓的,也有王营阵亡的将士。
刚刚一战,王营折了两百多人,大部分是阵法配合不熟练的牛头卫和凉州兵,司马白甚至还叫不出他们的名字。
他忽然叫住了一组抬尸首的民丁,走上前去掀开了遮在尸体上的草席。
司马白认得这人,大家都唤小酒,才十四岁,但已算是王营的老兵,而且和二学子是一个村的。那时候高句丽贼屠村,他同二学子一起被救下来,便一直跟着司马白转战天南海北。
他们村一共七个人进了司马白王营,打丸都时死了一个,打榆林川时死了一个,闯包揽子中军大寨死了三个。一村七人便只剩这了二学子和小九,俩人在代王大婚那晚烧香拜了把子,还是司马白给做的见证。
在萧关同石邃斗阵的时候,小九和二学子一起护在司马白身侧,小九在那时断了一根手指,仍是大呼酣战,贴身不离主子。
若不是这根断指,司马白或许还认不出这草席下的是小九,这个十四岁的小兵也就静静的从司马白身边抬过去,无息无声的埋了。
一场场大战打下来,带走了一批又一批的袍泽,司马白已经不敢去揣测,这场晋赵国战又会带走哪些人,或许都会被带走,包括他自己。
远处军阵传来一声喧闹,嬉骂声连城门口都能听见,司马白顺声望去,那二学子赫然在列。
他不禁啐了一口,骂了句邪货,自家把兄弟死了,也不知道掉上两滴眼泪!
司马白想给小九留点陪葬,摸了摸身上,可除了御衡白和天子诏书,却也没什么值钱物件,不由得喃喃问了一句:“这种世道,哪时才是个头啊!?”
“殿下,他们来了!”荀羡站在司马白身后,摩拳擦掌道。
司马白阖上了草席,嘴角一咧:“正愁着弟兄们没有陪葬!”
尘嚣漫天,狼旗猎猎,追坪狼骑的怒火,不假遮掩。
不错,正是怒火。
稀里糊涂折了一千人,领兵的还是亲弟弟,姚襄愤怒了,他必须报仇。
这世上最讲不清的道理,或许就是仇恨二字了。
汉人正等着报仇,羌人却也要报仇!
但姚襄不会去和汉人讲道理,因为他手里有刀。
他第一次跨上马背时,阿爹就告诉他,只要一刀砍下去,讲道理的人自会闭嘴。
司马白也懒的同姚襄讲道理,因为他手里也有刀!
对阵的依旧是铠马甲骑,姚襄笑了。
他不会小觑这些铁铠巨兽,狼被牛角捅了肚皮必然难逃一死,但在牛角捅来之前,狼群就能把牛血放干净!
又是这招!周饴之恨恨骂了一句。
对面的狼骑在百步之外,便已散开了阵型,这种引逗拉扯斜插的招数,不久前差点要了铠马甲骑的命。如今故技重施,周饴之偏偏一点办法没有,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。
这是临阵前司马白教他的,平日怎么操演,今日便怎么打。
周饴之听了这话只觉荒唐,实在困惑司马白的信心从何而来。
若对面只有千余狼骑,周饴之尚能凭着铁旅的装备硬刚,可狼骑已然倾巢而出,再这样当面对垒,只有一个下场。
他不是没试过!
而司马白那王营再是精锐,也不到两千骑,如何就敢放言要帮自己找回场子,还筹措着聚歼追坪狼骑近万人!
这一战的结果已经可以预想了。
可周饴之没的选,庾冰的首级正悬在城门上,血还没干!
他若敢有半点迟疑,他相信司马白不会顾念那一场醉酒的情分,御衡白会毫不犹豫砍了他周饴之脑袋,与庾冰挂在一起。
真要落了那种憋屈死法,周氏一族将成为江东笑柄,他五个姐姐在婆家也永无抬头之日。
倒不如马革裹尸,也算死得其所。
周饴之已经下定了必死决心。
可两军才一接阵,恹恹无神的周饴之便捡了个大便宜。
号称天下精锐的追坪狼骑居然出现了变阵失误,斜拉出去的一个阵角约有两三百狼骑忽然与本阵断了空,刚好撞到铁旅的槊尖上,而且还是以侧身相撞铁旅的正面!
六千钢铁巨兽便如碾肉一般,顷刻就将那狼骑一角踩在了铁蹄之下,轰隆隆踏成了肉沫!
初阵告捷,周饴之精神一振,却也只道侥幸,如这般不入流的失误,追坪狼骑不会犯第二次的。
可哪里料到好运非但成双,更会接踵而至。
交阵半个时辰不到,狼骑失误累累!
先是散如星辰的阵型没能聚成一团火,宽宽松松被铁旅逮了个正着,一趟血槽犁掉千余狼骑!
接着擦边而过,想打掉铁旅边翼,却打偏了方向,直接插向了铁旅正阵,自然撞的粉身碎骨,又折千余骑。